列侯都受封后,论到高祖评定位次的时候了,群臣说:“平阳侯曹参身受七十处创伤,攻城略地,功劳最大,应排在首位。”高祖已经委屈了功臣,多赏了萧何,在评定位次时没有反驳大家,但心中还是想把萧何排在第一位。关内侯鄂千秋说:“各位大臣的意见错了。曹参虽然有转战各处、夺城无数之功,这不过是一时的。大王与楚军相持五年,经常失掉军队,士卒逃散,只身逃亡就有数次。但萧何常在关中派兵补充军队,这些并非是大王让他做的,数万士卒派往前线时正是大王危急之时,这种情况已有多次。汉楚两军在荥阳对垒数年,军中缺少粮草,萧何从关中用车船运来,军粮供应从没间断过。陛下虽多次失掉崤山以东的地区,但萧何一直据守关中等待我们归来,这些功劳才是万世不朽啊。就算是缺少上百个曹参这样的人,对汉室又有什么损失呢?汉室得到了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够保全。怎能让一时的功劳凌驾在万世功勋之上呢!萧何应该排在首位,曹参在次席。”高祖说:“说得好。”便将萧何排在首位,特许他带剑穿鞋上殿,上朝时可小步快走。
上曰:“吾闻进贤受上赏。萧何功虽高,得鄂君乃益明。”于是因鄂君故所食关内侯邑封为安平侯。是日,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,皆有食邑。乃益封何二千户,以帝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。
汉十一年,陈豨反,高祖自将,至邯郸。未罢,淮阴侯谋反关中,吕后用萧何计,诛淮阴侯,语在淮阴事中。上已闻淮阴侯诛,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,益封五千户,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。诸君皆贺,召平独吊。召平者,故秦东陵侯。秦破,为布衣,贫,种瓜于长安城东,瓜美,故世俗谓之“东陵瓜”,从召平以为名也。召平谓相国曰:“祸自此始矣。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,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,以今者淮阴侯新反于中,疑君心矣。夫置卫卫君,非以宠君也。愿君让封勿受,悉以家私财佐军,则上心说。”相国从其计,高帝乃大喜。
汉十二年秋,黥布反,上自将击之,数使使问相国何为。相国为上在军,乃拊循勉力百姓,悉以所有佐军,如陈豨时。客有说相国曰:“君灭族不久矣。夫君位为相国,功第一,可复加哉?然君初入关中,得百姓心,十余年矣,皆附君,常复孳孳得民和。上所为数问君者,畏君倾动关中。今君胡不多买田地,贱贳贷以自汙?上心乃安。”于是相国从其计,上乃大说。
高祖说:“我听说推荐贤才要受上等奖赏。萧何的功劳很高,但经过鄂君的表彰后就更高了。”于是据鄂君原来受封的关内侯食邑,加封为安平侯。当天,萧何父子兄弟十多人都封了食邑。后又加封萧何两千户,因为当年高祖在咸阳服役时,萧何曾多赠送给他二百钱。
汉十一年,陈豨叛变,高祖亲率大军来到邯郸。平叛还没结束时,淮阴侯韩信又想谋反,吕后用萧何之计杀了淮阴侯,这在《淮阴侯列传》中有记载。高祖听说淮阴侯被杀,便派使者拜萧何为相国,加封五千户,并命五百士卒、一名都尉做他的护卫。这让许多人羡慕不已,只有召平以示哀悼。召平原为秦朝东陵侯。秦朝灭亡后,他沦为平民,因家中贫穷,在长安城东以种瓜为生。他的瓜味道甜美,所以被世人称为“东陵瓜”,这是以其封号来命名的。召平对萧何说:“祸患要开始了。皇上风吹日晒地在外征战,而你留守朝中未经战事之险,却增加封邑和设置护卫,这是因为淮阴侯刚谋反不久,皇上对您心有怀疑。所以设护卫保护您,这并非是对您的信任。希望您能辞谢不受,将家产资财全都捐给军队,皇上必会十分高兴。”萧何听从了他的建议。高祖帝果然十分高兴。
汉十二年秋,黥布谋反,高祖亲率大军征讨,多次派人询问萧何在做什么。萧何因皇上在军中,便在后方安抚百姓,将全部家财捐给了军队,与讨伐陈豨时一样。有一门客对萧何说:“您灭族的日子要来到了。身居相国,功劳居首,还能有更高的赏赐吗?当初入关时您就深得民心,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,民众都信任您,您还如此勤勉地做事,亲近百姓,接受爱戴。皇上屡次询问您的原因就是怕您在关中产生重大影响。现在您为什么不买田置地,用低价、赊借等手段败坏声誉呢?这样皇上才会安心。”萧何听从了他的意见,高祖得知后很高兴。
上罢布军归,民道遮行上书,言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。上至,相国谒。上笑曰:“夫相国乃利民!”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,曰:“君自谢民。”相国因为民请曰:“长安地狭,上林中多空地,弃,愿令民得入田,毋收稾为禽兽食。”上大怒曰:“相国多受贾人财物,乃为请吾苑!”乃下相国廷尉,械系之。数日,王卫尉侍,前问曰:“相国何大罪,陛下系之暴也?”上曰:“吾闻李斯相秦皇帝,有善归主,有恶自与。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,以自媚于民,故系治之。”王卫尉曰:“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,真宰相事,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!且陛下距楚数岁,陈豨、黥布反,陛下自将而往,当是时,相国守关中,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。相国不以此时为利,今乃利贾人之金乎?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,李斯之分过,又何足法哉。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。”高帝不怿。是日,使使持节赦出相国。相国年老,素恭谨,入,徒跣谢。高帝曰:“相国休矣!相国为民请苑,吾不许,我不过为桀纣主,而相国为贤相。吾故系相国,欲令百姓闻吾过也。”
何素不与曹参相能,及何病,孝惠自临视相国病,因问曰:“君即百岁后,谁可代君者?”对曰:“知臣莫如主。”孝惠曰:“曹参何如?”何顿首曰:“帝得之矣!臣死不恨矣!”
何置田宅必居穷处,为家不治垣屋。曰:“后世贤,师吾俭;不贤,毋为势家所夺。”
孝惠二年,相国何卒,谥为文终侯。
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,绝,天子辄复求何后,封续酂侯,功臣莫得比焉。
太史公曰:萧相国何于秦时为刀笔吏,录录未有奇节。及汉兴,依日月之末光,何谨守管籥,因民之疾法,顺流与之更始。淮阴、黥布等皆以诛灭,而何之勋烂焉。位冠群臣,声施后世,与闳夭、散宜生等争烈矣。